滩头年画门神尉迟恭、秦叔宝，高腊梅作坊图。本文图片均为 汹涌新闻记者 谭君 摄
春节是我国人最重要的节庆。在辞旧迎新的日子里，年画曾是农耕年代一项重要乃至必备的“年货”。威武而又祥瑞的门神，欢喜调和的戏文故事，涵义吉利的艳丽画面，装修在人们的家里，给人带来安慰、鼓舞、希冀。为年助兴便是为日子助兴。
湖南邵阳市隆回县滩头镇，至今保留着几百年前印刷年画的陈旧方法。一张年画的出产从一棵竹子长成开端。春天，当地老百姓从邻近山林砍竹手抄造纸；夏天，工匠用寒冷的刀锋雕琢木版；秋天，演员在百年老作坊里手艺印制年画。一张年画的出产节律，与大自然的四季同步。2006年滩头年画成为第一批国家级非物质文明遗产。
2024年龙年春节前夕，汹涌新闻记者来到滩头镇，从滩头年画印制、雕琢、造纸三门技艺的国家级非遗传承人的视角，寻找这一农耕文明的遗址，以及记载一个国家级非遗项目的维护之路与当下生计情况。
作为一项国家级非遗项目，滩头年画以其独有的手艺木版水印工艺而珍稀。年画从何而来，一张年画是怎样印刷的，现在印制滩头年画的又是什么人？
隆回县坐落湘中偏西南，从隆回县城向东30公里，就到了滩头镇。该地因有三条溪流穿镇而过，天长日久、积砂成滩，故得此名。
接近镇四五里的马路两头，挂着滩头年画的海报。这儿曾是出名百年的年画之乡。鼎盛时期，小镇具有100多家年画作坊、年产年画3000万张。现在，镇上仅存两家年画作坊，年产量也不过几万张。
一楼是年画展厅和出售厅，踩着木楼梯上到三楼，一股浓郁的墨香充盈整个木板房。一位年青的工人，穿戴湖南省的冬天“省服”——一套珊瑚绒的家居服，站在垫高的木板上，正在用棕刷印制年画。
他印刷的是门神之一“尉迟恭”的络腮胡子，胡子原先印的是绿色，他在黑板上刷上一层烟墨，将绿胡子变成黑胡子。
尉迟恭和秦叔宝是滩头年画的经典之作，也是我国木版年画中的常见门神。二人均为唐将，由于唐太宗宫门镇鬼的典故而被当作护佑安全的神灵撒播。在滩头年画里，他们只要四个头高，造型夸大，但不觉得人物低矮，反而有魁伟、雄健之感，像泰山相同巍然屹立。
滩头年画是木版水印年画，套印则是滩头年画的另一特征。雕版演员需求刻六块板子，一块线板和五块色版，色板刷的是传统的五颜六色，桔红（当地称黄丹色）、淡黄、玫瑰红与群青、碧绿、煤黑。色彩由淡入深，一次一版，一层层套印进去。终究使得年画呈现出浮雕般的作用。
印刷的工人叫刘选，生于1990年，邵东人。他当心的翻着夹好的一叠年画，一页一页将它套在黑色的胡子木版上，拿着一把克己棕把子，力道均匀地刷着纸背，每刷一次，他都要翻过来仔仔细细地调查是否符合。这是一项满足单调的作业。墨缸的周围，放着一台老板买了会员的天猫精灵，里边正放着《上门龙婿》的有声小说。这能减轻他独自一人一天站立八九个小时的少许疲乏与庸俗。
一叠年画是100张，一批开印一般是3000张。这是一个作坊作业的最少数量。买回来的手抄纸需求先放在蒸锅里，像蒸饺子相同蒸老练纸。晾干，再浸泡在胶矾水里。然后，工人从当地山洞里像挖煤相同挖出一种叫做“天应石”的软石，晾干捶打成石浆泥，将泥浆刷在纸上，使得纸张特别简单受色。终究让印在纸上的年画，色彩润泽、艳丽、厚重，耐久不褪色。
刘选印好一打“尉迟恭”的胡子后，他将画挂在木房子里的竹竿上通风。年画行将进入它的下一道工序——开脸。
从前的滩头年画，人物面部不刻版，直接手绘，俗称“开脸”。整一个完好的进程有十几道工序，托头子、勾鼻子、画白眼、画唇、画子须、画细须、分眼球、点珠、吊胡子、打胭脂。这是整个年画中的最高技能活。每一张需求画得完全一致。作坊鉴定画师时，挑选眼角或某一部位用锥子刺穿一叠纸，丝毫无差，才算优秀。技能过硬的老演员开脸，通常是“一气呵成”。
开脸后来逐步简化为刻版印头子。高腊梅作坊的第二代传承人，从事年画制造70年的钟海仙、高腊梅配偶，有很高的开脸技艺。他们的年画也做得最好。他们过世后，作坊第三代传承人钟建桐将父亲钟海仙曾勾画的秦叔宝那三撇潇洒的山羊须，也刻成了版。点珠、打胭脂等工序，则会亲身完结。
不过，在刘选看来，“现在的年画比从前要精美得多”，由于“从前不论印得怎样样，都卖得出去，那是刚需。现在都是当艺术品保藏的，价钱高，要求也高”。但接着，他又弥补道：“不是消费品的话，量又起不来。”
这是印刷年画的第六个年初，但刘选对自己的定位很清晰。他是一个打工者。老板钟建桐给他的工钱，不能低于他在外面烧电焊、做门窗的工钱。而在钟建桐看来，当下的物价和人力本钱，又决议着滩头年画不可能再像曩昔那样价格低廉。
刘选是父亲刘海桂把他带到这一行的。刘海桂是高腊梅作坊的老工人，现在他在镇上的福美祥年画作坊做工。与工地比较，印年画不会日晒雨淋，但一年只要中秋后那几个月有活干。
自古以来，滩头年画的制造都是从中秋往后开端的，此刻的气候最适合印制年画，主要是黄丹色印后才不会变黑。
不同的是，民国初年，滩头年画大作坊内的分工很细，煮纸、夹纸、刷粉、配色、印刷、切纸、开脸、包装等二十多道工序，有专人担任，小作坊则全家男女老少齐着手。而现在作为非遗传承的高腊梅作坊，刘选简直一个人完结除调色外的一切工序，只要爆单时才添加人手。
从前，滩头年画从不愁销路，人们挑担贩运到外地街头巷尾出售，产品销往云、贵、川、陕、鄂、赣、两广等省及港、澳区域和东南亚等地的10多个国家和区域。
高腊梅作坊里，现存的苗族英豪门神，正是滩头年画曾跨省热销于贵州、云南、四川和湘西等苗族聚居地的见证。“在贵州，他们的猪圈都要贴年画。”一位曾挑货卖年画的白叟回想。
在滩头当地，年画有另一个称号——“菩萨”。“‘年画’是个书面学名，咱们便是叫‘做菩萨’、‘印菩萨’。”老工人们说，“有贴年画习气的当地，如果有一年没贴，他们就觉得那一年没那么好。”
滩头年画也不全是神灵，还有戏文故事和涵义吉利。戏文中，最闻名的是鲁迅在《朝花夕拾》中描绘的《老鼠娶亲》年画。这个取材于民间传说的年画，全国各地都有印，但版别纷歧。滩头年画中的情节，不是传统的猫吃鼠，而是说老鼠机伶、聪明、通人道，通过把老鼠嫁出去，以求居室安定。而在《我国木版年画集成》副主编、湖南美术出版社编审左汉中看来，滩头版《老鼠娶亲》的美学价值是：画面很调和、充溢遥想空间。
为了让这些宝贵的雕版留存于世，上个世纪六十年代，钟海仙将作坊的年画雕版一部分藏在地窖，一部分转运到十多里路外的城背村。1979年，钟海仙测验与几位当地乡民合伙印年画，“投二十元入股的乡民，最终分红八十元”。他便在村里印了几年的年画。
1982年，时任湖南美术出版社修改的左汉中来到滩头，在镇上，他没看到一家年画作坊。“有一家作坊改为卖汽水，老板说那些版子不要了，全套2000块钱就可以拿走。”后来左汉中再去滩头，发现年画作坊渐渐康复起来，一年比一年好，作坊有十多家，产销量也达100多万张。
但1990年代晚期，在现代印刷技能的冲击之下，滩头年画迎来了最困难时间。高腊梅作坊的老师傅胡菊花记住，贵州那儿贴的门神是价格低的胶印年画了。而更多的当地，则连贴年画的风俗都没有了。
2003年，在隆回县文明馆作业的周碧平来滩头进行木版年画普查。他看到了镇上仅存的两家年画作坊。一家是高腊梅作坊，另一个是李咸陆的金玉美作坊。
此刻，钟海仙和高腊梅配偶现已年事已高，“其时年画现已没什么销路了，但钟老不论，他横竖每天吃完饭就去印年画”。
16岁开端在高腊梅作坊做工的尹冬香记住，滩头年画濒危之际，“师傅”钟海仙十分忧虑技艺失传，“他说，他人坐着飞机来到咱们滩头买画，如果说咱们连个滩头年画都没有，这不是丢咱们滩头人的脸吗？”帮工十多年中，尹冬香得到钟海仙忘我的协助，并把握了全套技艺。
2006年，滩头年画成为国家第一批鉴定的非物质文明遗产。钟海仙、李咸陆和高腊梅先后成为国家级非物质文明传承人，县财务对钟海仙配偶给予全年补助，时任县委书记钟义凡又让钟海仙的两个儿子——在隆回县检察院当检察官的儿子钟建桐和在县企业作业的儿子钟石棉，回家“带薪学艺”三年。
在生于1965年的钟建桐的幼年回忆中，爸爸妈妈印制年画不过是营生东西，而他还得搭上一切的假日，给家里作坊帮工。
钟建桐记住，他正式向爸爸妈妈拜师学艺那天，是县政法委书记亲身送他回来的。那是2007年6月的一天，拜师典礼由隆回副县长亲身掌管。在高腊梅作坊展现的图片中，两个儿子双双跪在爸爸妈妈跟前，高腊梅面含笑意，而钟海仙却略显深重。
2008年，钟海仙逝世。2009年5月24日，全国政协常委、我国文联副主席冯骥才来到滩头。他在书中写到，在高腊梅作坊，惋惜错过了钟海仙，但很快乐看到钟家两个儿子作为传承的“双保险”。当日，他还与高腊梅，以及正在印制年画的钟石棉、尹冬香合影留念。
滩头年画的另一个国家级传承人李咸陆过世后，他的技艺传承给了其外孙女婿，但由于宗族内部矛盾，金玉美作坊未能继续办下去。
2014年高腊梅逝世。几年前，钟石棉逝世。钟建桐成为滩头年画的国家级非遗传承人。2017，曾在媒体作业的钟建桐独女钟星琳，辞去职务向父亲拜师，成为高腊梅作坊的第四代传承人。
2015年，现已外出打工的尹冬香，也回到滩头，来到县非遗中心。通过调查后，她的年画制造技艺被认可，并被认定为滩头年画湖南省级非遗传承人。随后，在县非遗中心的支持下，她租借滩头镇上县级文物维护单位——大生昌作坊遗址大楼，兴办了福美祥年画作坊。
大生昌作坊曾是当年滩头最大的年画作坊，鲁迅收藏的《楚南滩镇新刻老鼠取亲前本》被以为出自负生昌。尹冬香依据鲁迅绍兴新居的藏本进行了复刻。
在隆回县城，民国时期滩头年画社社长李彪的女婿陆显中，将其岳父祖上兴办于1875年的忠良美年画作坊，进行了康复。在李彪的带领下，忠良美康复了古法植物颜料印刷，而且携效果屡次去北京恭王府博物馆等地展览。旧时年画的颜料是植物质料手艺装备，以苏木、槐米、墨树为染料，煮沸成红、黄、黑色等液体，后来还用牛皮、牛筋熬煎为水剂配以明矾制成土胶，分配的色彩愈加润滑靓丽。
现在高腊梅作坊运用的是矿藏和化学结合的颜料。除桔红和烟黑外，玫红、群青、淡黄、碧绿均是运用品色颜料调制出的色相。不过，钟建桐表明，调色但是“祖传秘方”。
这些年，除了印制传统年画，高腊梅作坊和福美祥作坊开端印刷属相年画。这是一项从2014年开端，由隆回县文明部分发动、继续12年的年画立异工程。
2014年推出的首张年画，是由隆回当地农人画家刘建容创造、高腊梅作坊印制的《立刻报喜》。隆回有着绘画的深沉民众根底。1988年，国家文明部曾将隆回命名为“我国现代民间绘画画乡”。
近几年，县文旅广体局还和县纪委协作，非遗中心安排创造了系列廉政年画，《以廉为宝》《一钱太守》《两袖清风》等等，别离交给两家作坊印制。这些取自前史掌故、用非遗技艺印制的年画，县里每个科级以上干部的办公室都要求挂一幅。
本年龙年，钟星琳的团队依据汉代岩画规划了一张龙年年画。而福美祥的龙年年画，则是由非遗中心安排湖南高校教师刘胜文创稿的、五子登科形制“祥龙献瑞”。
作为90后，钟星琳力推滩头年画作为国家级非遗项目展开研学活动，与商业机构协作，以及企业定制等，拓宽滩头年画的使用场景。她住在省会，在长沙的雨花非遗馆，开了一家售卖滩头年画及相关文创产品的店肆。
前几年，她和长沙网红品牌茶颜悦色协作，推出了牛年年画。最近，她和必胜客协作，在商场现场印制木版年画协助招引人气。
“她在长沙搞得风生水起，带着滩头年画都上了三次央视了。”隆回县非遗中心副主任周碧平说。
现在，滩头年画，成了隆回县最有特征的土特产之一。作为“睁眼看国际第一人”魏源的故乡，隆回县还有花瑶挑花、花瑶呜哇山歌、滩头手艺抄纸等三项国家级非遗。一起，该县也是有名的“三辣”（辣椒、大蒜、生姜）之乡，但滩头年画似乎是最高雅的伴手礼。
“一幅年画只值几十块钱，却是咱们当地特征，所以政府部分每年收购一些，应该也不算送礼。”周碧平说。
为村庄复兴，隆回县将滩头镇纳入了一条“沐仙湖生态旅行文明园、滩头年画传习馆、手艺抄纸坊”的旅行线路。在滩头镇，县里从国家发改委争取了640万元，县里配套了部分资金，建设了一座出资800多万元的“年画传习馆”，供游客打卡体会，现在由第三方公司在运营，汹涌新闻未能进入采访。
在滩头镇的主街，有夺目的标示将到访者引进老巷内的高腊梅作坊和福美祥作坊。
“有这个（旅行）方针，他们可以卖一点年画保持生计是没问题，各种来观赏的人，多少也可以买一点年画，对吧？”周碧平说。
2024年1月30日，兔年腊月二十晚上。在高腊梅作坊，咱们与次日回家春节的刘选再次相遇。他平常吃住都在老板家里，白日在三楼刷画，晚上就在楼下和钟家担任卖年画的阿姨围炉看电视消遣。看着汹涌新闻记者选购了700多元的年画，他笑道，“你也算是咱们的大客户了，一般人只买一两张。”
